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X 老師:

昨天晚上遇到一件事,把我嚇壞了。事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,想與你分享,也想聽聽你的意見。

昨晚七八點,我還留在淡江 11 樓的研究室,想去蒸便當,順便上個廁所。在昏暗中突然看到有個女生坐在窗邊,依我的職業敏感度或人性的關懷,我就問她你在等人嗎?有什麼事嗎?需要幫忙嗎?經過一段時間的交談,她突然告訴我,她是來自殺的,她是在等有好心人問她時,交代遺言的。我一聽嚇壞了,我就只好陪她聊天,拖時間,看看會不會有第二個好心人?是有人經過,不過都對我們的僵局視而不見。事實上,她下午就來了,也碰過好多人,我只是第一個笨蛋、或是多管閒事的人。

38 歲,有六年精神疾病的病史,還在服藥中,其實她恢復的狀況很不錯,除了動作遲緩以外,在外表上我其實看不出來。目前失業,老父母給她很大的經濟壓力,與父母相處不佳,弟弟又有躁鬱症,感覺真是走到人生絕路。我勸了一個多小時,她的求死之心還是非常強烈。

我嚇的腿都軟了,也有點退縮了,我不想捲在裡面,我就要她答應我在兩、三個小時內不要自殺,讓我靜靜的離開,我不想因為刷卡記錄,被人發現我是最後一個見過她、和她談過話的人。她要我同意不要報警,不要試圖找人救她。我們相互承諾,我就拿起便當 、廁所也沒上,趕快離開。

下了電梯,走向停車場,我又遲疑了。我怎能眼睜睜的看她去死,而假裝不知道,那我還是人嗎?我請一個學生通知教官,然後又衝上樓去,幸好她還在。我跟她說,我不能離開,我會良心不安,我說我們再等等看,會不會有另外一個好心人來加入我們的行列。時間過的好慢,終於等到教官的出現,教官也通知了校警隊,但是她怎麼都不肯離開。我們又談了一個多小時,最後三個人強行想將她架到四樓教官室,但是我們真的沒有她力氣大,只能將她架離窗邊。又勸了一個多小時,答應絕不報警,讓她今晚暫時住在女教官室 (可以就近觀察、照顧) ,休息一下,等明天她恢復的比較好了,她可以自由離去,我們絕不干涉,她才同意跟我們下樓。

值班教官室也是緊急動員,一團亂。請示上級的結果是:不同意住女教官室、她只是校友、又不是我們的學生,應該通知警方來處理,通知家人來處理,學校不要涉入。當場我們在樓上的承諾就變成空頭支票,而且我覺得家人事實上就是她的引爆點,通知家人並不妥當。但是我沒有任何立場改變這些決定,我不想面對這可能的火爆場面,時間也已經超過半夜 12 點,我只好離開,留給學校處理。

當我離開商管大樓時,看到門口有兩輛警車,抬頭一看,正看到警察上樓,我連忙又衝上樓說︰我建議警察先不要進去,還是由教官和她溝通,看看她是不是願意給我們她弟弟的電話 (言談中發現她與弟弟的關係還好) ,連絡她弟弟,將她接回去。

如果她還是不肯給,不願意家人來處理,就看看是否就送她到附近旅社暫住 (原本在下樓時她要我們送她去附近旅社,我們不肯,怕她不穩定、想不開,強烈建議她住女教官室,她不肯,怕我們將她關起來、監視她的行動,經我們再三保證她的行動自由,她才勉強同意的) ,只要她離開校園,我們就沒太大責任,這樣做也總好過警察衝進去強迫她做什麼處理,那樣子我們一晚上的工夫就都白費了。但是教官們不同意送她去住旅社,認為我們送她離開,如果有意外,我們就有責任。

最後教官終於還是決定警察先不要介入,由教官先去跟她溝通,我就離開了。

在車上我一直想,我救她到底對不對?明天她的問題依然存在,我們又不能幫她解決。她一直求我們讓她離開這個痛苦的世界,但是我怎麼能眼睜睜看她去死呢?我們對她的承諾,超出了我們的職權,日後她是不是對人會更加不信任?日後如果她再來尋死,我怎麼再做同樣的工作呢?她怎麼還肯聽我的勸告呢?還是只求脫離當時的險境,什麼空頭支票都可以開?其實她明天或任何時候,她還是可以到淡江或任何地方尋死,那我今天花了四個多小時的代價在哪裡?

這個世界是怎麼了?怎麼會讓人看不到明天的希望?我嚇壞了,在今晚的過程中,我也曾軟弱、退縮,我針對自己的表現與無力感覺得很失望。

侯 永 昌

94/5/8